高谈阔论

【叶沈/花心】两相欢（序篇·归故人）

　序篇·归故人

　　1-

　　或许是产生了一定的心理阴影，沈剑心自从经历了红衣教的推栏事件后，便不再喜欢去关注新闻八卦了——即使红衣教的事情分明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在这几年间，已经从稻香村菜鸡跃升成为了天字榜榜首的沈剑心依旧没能改掉‘绝不看周边小报’的习惯，甚至更加严重的将带有官方性质的大唐驿报也一并的打入了他的黑名单中，为人民大众真实演绎了一出什么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所以，当消息相当闭塞的他知道叶英双目失明这件事时，已经是方宇谦夜闯天泽楼事件过去两个月左右了，如果不是一系列偶然，他可能会知道的更晚——只是因为他偶然间路过了长安，再在偶然间遇见了李复，这才偶然的从李复的嘴里知晓叶英本人现在那算不上太好的状况。

　　“这事在江湖上闹得足够沸沸扬扬的，去个茶馆满耳朵都能听见，你是两个月都在华山的悬崖下和老虎做伴吗？”

　　沈剑心没有理会李复的挖苦，因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他的脑内就犹如雪崩后的镇岳宫一般，混乱极了。

　　顾不得再和李复多说些什么了，甚至连身前的温酒都来不及喝两口，沈剑心匆匆辞别了友人后便立刻赶往了藏剑山庄。

　　藏剑山庄坐落于西子湖畔，想去这儿还需要扬州的船夫出几分力，隐隐间的与世隔绝加上常年沐浴在西湖这绝世美人的怀中，使得藏剑本身似乎也连带的倦怠了起来——沈剑心看着这风华如旧的老地方，心下却有些不是滋味。

　　说不上熟悉，但是现在的藏剑山庄也并没有让沈剑心感觉到陌生。这座偌大的山庄还和他两年前离去时差不多，只是因为天泽楼事件的发生，导致整个藏剑山庄现在的警戒明显提高了很多。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却让本来还想通过正规方式进入的沈剑心一脸愁容——在一得知想要见到叶英竟然要通过数不清的流程后，一向怕拿到的沈剑心就感觉非常的头大了。

　　于是在心急和懒惰的混合下，他也懒得通过正规渠道了，而是当即直接选择了和自己的原本职业截然相反的行为。

　　爬墙而入。

　　不过鉴于沈大侠身手矫健武功高强，藏剑山庄的护卫们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有人已经悄然走入了山庄，而大摇大摆进入的沈剑心也因为自己的记忆已经习惯性的停留在了叶英没有武功的时候，所以在靠近天泽楼时并没有像进入山庄时再继续做什么隐藏措施。

　　至于结果，便是当叶英从安静的抱剑到二话不说直接将手中的焰归直指沈剑心的鼻尖时，沈剑心差点吓的原地趴下。

　　“停停停，叶英是我是我，我是沈剑心！”眼见的离自己还有不到一寸距离的剑尖，沈剑心赶忙出声求饶。

　　“沈剑心？”叶英的手在空中在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确定了身前人的身份，他才反手收回剑重新做些抱剑的姿势道，“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是很好回答的问题，沈剑心竟一时有些语塞，看着叶英紧闭的双眼更是忍不住有些支吾了起来。他并没有戳别人痛楚的喜好，于是含糊了半天才说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出事了难不成我还不能来看看......”

　　沈剑心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他也不希望就此安静下来，于是只能前言不搭后语的继续胡说着。

　　“朋友吗……”

　　叶英看向沈剑心，原本紧闭的双眼在沈剑心惊愕的目光下露出了那双本该如同翡翠般的双眼。

　　沈剑心只感觉自己的声音渐渐的消减了下去，他还依稀记得几年前自己刚刚离开藏剑山庄时，全然不会武功的叶英还在用这双眸子看着海棠，当时的他还以为叶英的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着，直到叶英老去。

　　只可惜今夕花依旧，人不复往年。

　　“只是失明而已，”叶英风轻云淡的说道，好像失明之事全然和自己无关一样，“并不是什么大事，无大碍。”

　　“你看不见了。”不知为何，听着叶英如此不上心的语气，沈剑心的心中有些怒火灼烧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自己做不到，亦或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就是有些见不得叶英如此风轻云淡的模样。

　　这种沉闷的淡定，似乎是在无时无刻的提醒着身边的人，他背负着什么。

　　叶英没有接沈剑心的话，只是看似自顾自的说着：“毕竟我心剑已成，即使目不能视也没关系。”

　　“那你如何观花。”

　　“是花自有花香。”

　　自有花香……

　　沈剑心品不来花，自然是不懂观花嗅花能品出个什么玩意儿，但是他到底明白一件事。

　　“可是海棠无香。”

　　沈剑心只觉得自己说的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可是他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肯定是像无法控制的决堤洪水一般。

　　巨大的、不该属于自己的悲苦，定是印在了上面。

　　“好了，无需生气。”

　　“海棠的果子也很难吃，大石师父以前带我来扬州，我好奇去摘来吃，真的是涩的要命。”

　　“沈剑心，我无碍。”

　　“你看不到海棠花，闻不到海棠香，吃不到海棠果。”

　　“我并无大碍。”

　　“你骗人，你有，”沈剑心抬起头看着叶英，原本平静的语气中有了一丝怒气，“你有的。”

　　“你失去了你的眼睛，你看不见了，虽然你心剑已成，如此一来定是一个合格的庄主，但是你却再也看不见——”

　　看不见这漫天海棠，看不见你的家人，以及你这么想守护的藏剑山庄了。

　　有些东西，是只有用眼睛才感受得到的，其他代替不了。

　　“沈剑心，你要知道，有些地方，有些人和物，是不用眼睛也能看得见的。”叶英缓缓闭上眸子，那双失了光的润玉被藏在了其后，再也窥探不得。

　　沈剑心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安静了下来，刚刚一时的激动差点令他差点对对面的人发脾气起来，先不说发脾气既没法让事情变好，也没法让叶英的性子来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再说了要是这事儿被叶英的几个弟弟或者粉丝后援团知道了，自己还不得直接原地躺尸？

　　闻见这阵沉默的叶英看向了沈剑心，自己这位友人有多跳脱他自是知道，刚想开口说两句，沈剑心却像是赌气一般起身，然后一个翻身跳到了屋顶。

　　“我要帮你，我一定能帮你的。”沈剑心看着叶英那双紧闭的双眼，近乎执念的低语着。

　　“沈剑心！”听着沈剑心的低语，叶英心中突然有了一丝不安，他本来淡然无波的语气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可是最后他也只是听见房檐上的瓦片轻轻的响了一声。

　　一切归于寂静。

　　2-

　　沈剑心虽然平时看上去不太靠谱，但这次他是真的没有说大话，他的确是有办法的。

　　现在的他是天字榜第一，被众人誉为侠义至尊，几乎是人人都想与他搭上关系，最好再卖几个人情。加上他平常习惯性的行侠仗义，所以不知不觉间，等沈剑心反应过来时，他的关系网已经大的出奇了。

　　而其中，不乏一些能人异士——

　　“你看，你说过你天性愚笨，从来都不会为他人着想，但是现在却明显不是这么做的，为什么？”沈剑心经过了好几天的赶路，这才刚风尘仆仆的赶到这悬在半空中的山崖间，而那手握着钓竿的神秘老人，在沈剑心脚底落地的一瞬间，便是头也不回的说道。

　　沈剑心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他看着老人那空空如也的钓竿在半空因风飘荡，下意识的回答道：“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想帮他，”微微回过神来的沈剑心像是赌气一般的踢掉了脚边的一块石子，“他是藏剑山庄的庄主，他有更大的责任，虽然失去眼睛看起来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但是我却觉得拥有眼睛对他来说可能会更好。”

　　石子在空中溜了一个旋，然后与山岩撞击化作了粉末，消失在了这茫茫云烟之间。

　　“他……现在看不见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家了……”

　　沈剑心的声音有些虚浮，这声音落在老人的耳中，却让他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

　　他不过是沈剑心在一次小小的行侠仗义中救下的糟老头子，但是几十年的阅历却让他在看见沈剑心的第一眼，便知道这个孩子的天性便是矛盾的。

　　瞟了一眼脸上还满是期待的沈剑心，老人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若有所思的说道：“既然是天字榜榜首有求于我，我自然不能抚了你的面子......老头子我这里的确有一个法子，可以让叶庄主复明。”

　　“是什么！”沈剑心不是没想过去找万花谷的神医，可是藏剑山庄就没去找过么？既然叶英现在依旧没有复明，就证明万花谷怕是也没什么办法。

　　但是有些东西不是正道能做成的，旁门左道有时亦是唯一的选择。

　　沈剑心见过老人诡异的手段，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自己也不需要知道，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结果。

　　风烛残年老人缓缓转过头，他渐渐的睁开了自己的那双浑浊的眼珠，那双沉淀了岁月的眼眸紧紧的盯着禁不住有些喜笑颜开的沈剑心，特别是他那双笑起来犹如有春水流过的眸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钓不上东西吗？”老人发问道。

　　“钓竿无饵，此处无鱼。”

　　“是了，无饵无鱼，又怎么可能会有鱼上钩，”老人缓缓的收起了自己的钓竿，声音愈来愈沙哑了起来，“所以，我必须要安上饵食，寻找鱼群，这就是我现在需要付出的。”

　　“世上没有白白得来的东西，一物换一物是天地常理。”

　　“你可懂？”

　　沈剑心被老人突然的质问弄的有些回不过神来，但是当他看见老人那认真的眼神时，心中竟然放松的叹了口气。

　　至少是肯定有办法了。

　　“我懂。”他抬手抚上自己的眼睛，其实早在他来找老人之前便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或许自己真的需要换掉什么重要的东西才可能做成这件本来就不可思议的事。

　　“用自己的双眼去帮一个仅为君子之交的人，这值得么？”

　　“世间万事，万般选择，又如何都谈论的出个值不值得，”沈剑心放下手抬起头，然后缓缓的走到了老人的身边道，“或许是不值得吧，毕竟我并未得到分毫，只是——”

　　他一屁股坐在了老人的身侧，用自己的那双眸子向着这山崖间眺望——远方也尽是层层的雾云绵延不尽，配得上云深二字，看得人不仅心旷神怡了起来。

　　“只是啊，光是看着藏剑山庄我就觉得很温馨，”沈剑心的语气在不自觉间的柔和了下来，“藏剑山庄是一个很温馨的地方，那是叶英的家，也真真切切有家的味道……就像稻香村一样！”

　　“家，应该是能完好便完好的地方，即使是失去一点也不好，我只是想帮他修补一点，虽然微小到不足以挂齿。”

　　“而且，家是要去看的，他有家人，他要看着他的家人，他是庄主，他更应该看看这在他的保护下变得更加繁华的一片天地，无数的弟子出入，那些羡慕憧憬的神色......最好统统都不要放过。”

　　“我只是，反正我最开始就没有完整的家……所以，如果只是失去眼睛可以帮助叶英再多看他的这个偌大的家一分，我觉得我还是会很开心的。”

　　“至此之后，他还要继续抱剑观花守一方，而我亦可继续行侠仗义踏江湖——”

　　“两全其美，岂不妙哉？”

　　豁达混杂着酸涩，或许连沈剑心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对劲，但是听得清晰明白的并老人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过了良久之后，一阵长长的叹息才从他的口中徐徐传来。

　　“你如何瞒得过叶庄主？”

　　“没事的，不会暴露的，”沈剑心笑着说道，“因为叶英，他啊，真的很好骗。”

　　“我再骗他一次，他也不会知道的。”

　　听到了这份近乎是明说了‘我一定要让叶英复明’回答，老人也不再多言，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起身收起钓竿来，顺便将一张破旧的黄纸交给了沈剑心。

　　“这便是解决叶庄主失明的方法了，而世间也只有此方可以解决他的问题。”

　　在沈剑心接过黄纸后，老人便颤巍巍的站起身，沈剑心刚想伸手去扶住老人，却被老人抬手阻止。

　　“我的大限已到，该是彻底隐于山林，归于山林。”

　　坐在一旁的沈剑心有些失神的看着老人，而老人见状却只是微微一笑，他抬手揉了揉沈剑心的头，像是一个长辈一般慈祥的说道：“谢谢你，好孩子，若说老夫此生获得的温暖是一分，你便给了我半分。”

　　“所以老夫也真诚的祝愿，祝愿你可寻迹到自己的温暖，余生再不飘零。”

　　恍惚间，老人的手掌已经离开，待沈剑心回过神之际，老人的身影已经彻底隐于了山林。

　　沈剑心站起身呆立在原地，良久之后才向着老人消失的方向拱手抱拳。

　　“多谢前辈，就此别过。”

　　3-

　　当沈剑心再次来到藏剑山庄时，走的便是阳关大道了，在他告诉叶家人叶英还有复明的可能后，即使因为碎星之事平常对沈剑心百般挑剔的叶晖，这次也是二话不说便将沈剑心去了天泽楼。

　　“你的眼睛怎么了？”叶晖有些狐疑的看了看沈剑心那被布条缠了一圈的右眼。

　　“呃……打架时不小心给嗑到了。”

　　沈剑心打哈哈的带了过去，看着叶晖不再多问的模样，他才小心的吐了口气。

　　藏剑山庄的海棠依旧开的艳丽，这里似乎长期处于花开不败的时节，而叶英也还和以往一样抱剑观花，一切都似乎未曾变过。

　　沈剑心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便一脸视死如归的朝着叶英的方向走了过去。

　　可是还没走几步，叶英便已经转身朝向了沈剑心的方向，吓得沈剑心当即捂住了自己那被布条缠绕住的右眼，然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叶英已然目不能视。

　　“叶英，我找到让你复明的方法了，”沈剑心强行让自己的声音变得雀跃了起来——他看着闭着双眼的叶英，或许是已经失去了一只眼睛的感觉让他有些不适到五感都出了问题，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干涩，“这可是靠着我这天下第一大侠的关系网都找了好久好久的法子，绝对有效！”

　　“代价是什么？”叶英却似乎并没有多开心，他的声音依旧如同失明前一样好听，犹如落雪寒梅一般沁人。

　　沈剑心不知为何有些心慌，明明叶英还是闭着眼的，可他偏偏觉得那锐利的视线似乎穿透了他的心脏一般，但是即便是顶着这样的感受，沈剑心依旧像以前一样没皮没脸的笑道：“只是会有点痛而已，其他并无大碍。”

　　像是觉得这样说的可信度还不高一般，沈剑心的眼珠子一转，不等叶英再开口便直接道：“怎么，叶大庄主难道还怕疼吗？”

　　但这次叶英却没有接话，冰凉的沉默在两人之中逐渐蔓延。

　　“叶英......”最终还是耐不住这种氛围的沈剑心先败下阵来开了口，声音中有着不易被人察觉的焦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虽然沈剑心依旧是那个看起来有些傻的沈剑心，但是却也不是一个连青楼的意识都没有的菜鸡了。但是让沈剑心没料到的是，长期足不出户的叶英在某些方面上却并不好骗，甚至比混迹江湖的沈剑心更为的精明——他早已捕捉到了沈剑心的声音里带着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心下的疑惑便更胜了一筹。

　　“沈剑心，你知道我不是在问这个，”叶英睁开了自己的眸子，虽然内里已是光芒全无，但却仍旧慑的沈剑心差点全盘托出自己心底的小算盘，“我是在问，你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我......”

　　沈剑心有些卡壳了起来，他看着叶英那双已经再无光华的眼眸，却似乎从中看见了万般的由关心汇作的诘问。

　　怎么说？

　　说自己为了治好你取了一只眼做实验吗？

　　沈剑心隐隐的有些恍惚，他没由来的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当时的他还是一个孩子，那时候远在家乡的奶奶有时候就会用叶英的眼神看着自己，而自己一旦处于这种眼神攻势下，就会立马屁滚尿流的将自己所做过的所有糟心事都和盘托出。

　　可是现在距离那时候已经很久了，久到自己都有点忘了奶奶长什么模样了，久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独自一人的时候，久到——

　　久到很久没人用这种只有家人才有的眼神看着自己了。

　　“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能有什么事？”沈剑心有些颤巍巍的咧开了嘴角，连带着一两声的细微哽咽全数埋没在了话语之中。

　　“叶英，你不要再迟疑了，你还有藏剑山庄，复明对于你来说利大于弊，所以不要再犹豫了。”

　　看着叶英那微微有些动摇的神色，沈剑心有些黯然的垂下了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难道你不想更好的守护藏剑山庄吗？”

　　什么时候连侠肝义胆的沈大侠也学会了胁迫？

　　“放心，不会有事的。”

　　鬼使神差的，沈剑心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伸手微微的碰了碰叶英的脸颊，却在触摸的一刹那突然反应了过来——他刚想收回自己的手，却没料到自己的手腕却被叶英猛地拉住，一个趔趄之下，沈剑心微微跌倒，结果连带着后颈也顺势被叶英用左手给制住了。

　　被已经修炼成心剑的叶英制住，一时半会沈剑心也没法挣开，他有些僵硬的保持着这个动作，而他的手腕因为被叶英拉住，所以左手便已经顺势便抚上了叶英的发丝。

　　冰凉的发丝穿梭在指尖，这让沈剑心微微回过神来，他看着叶英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情不自禁的说道——

　　“我想，再见到你抱剑观花。”